神泪

〖序〗

很久很久以前，大陆上出现一种符文小石片。人们疯狂地追寻、交易甚至抢夺它，把它铸造在兵刃上、镶嵌在防具上，以获得更强悍的攻击、更坚固的防御。没有人知道它的来历，没有人知道它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原因，只是大家都称它为――神泪之石。

直到某天，一位吟游诗人不小心闯进地底迷宫深处。在一个从未有人到过的隐秘角落，他发现一处石壁上雕刻着远古的宗教文字。匆匆翻译过后，他惊喜地发现，这是一段远古神迹爱情的记录――也许，这就是神泪之石的源头……

【正】

赤裸着双足，轻轻踏过已有蝴蝶飞舞的青葱草地，悄悄趟过依然焦枝断木横隔的小溪，登临一块如鹰翼般倔强突出的岩石。冷冷的月色映照一个孤单的身影，冷冷的夜风席卷一诀凄凉的披风。望着眼前这片战火硝烟仍未散尽的土地，一株株依然伫立的巨树，便像那高傲的哨兵，在临死的一刻还向敌人展现自己不屈的气概。这片土地，仿佛和我一同，在轻轻喘息。

抬起双手，捧起保护之神毗湿奴送给我的埙送到唇边，将我满怀的孤寂、惆怅、愤懑，以及无穷的疑问，都吹融进呜咽的乐曲里。

就把这首曲子，献给在战争中证明了自己的人类勇士们，献给永远默默注视着我的阿修，还有他――我默念这个我以前跟神一样崇拜的名字――天。

天，阿修罗，我――罗刹。我们三个，原本都是侍奉主神的神将。

一直以来，我跟阿修都虔诚地侍立在创造之神梵天身侧，恭顺地执行一道道大小指令。

天到来的那天，并没什么特别。日光依旧平和威严，只是它正从破坏之神湿婆、从湿婆主神身侧这个高贵男子的身后掩映过来。他的法杖修长，手指也秀长。他的发色棕红如火，在朝阳映照下闪烁着圈圈光晕。他的眼神优雅而温暖，隔着好长好长的会议桌洒过来；从来不知道害羞是何滋味的我，不禁垂下眼帘，双颊也微微发烫了……

当时的阿修，想必是发现了我羞涩的小秘密的――再细微的变化，也逃不过他掩在白色长发下鹰一般锋锐的目光；当时的他又是如何想的，我是永远不可能知道的了。

宏伟的主神殿内，我们三个供奉神将惊奇地看到，两位从来都端庄肃穆的主神，只因为互相在抢话头，而跟小孩子一样发起了脾气！其实他们争论的，不过是该不该破坏当前的世界平衡，以刺激它发展――蛮深刻。

主神湿婆气到用拳头擂桌子，一怒之下拂袖而去。天跟随他走出神殿时，回头重又深深地望了我一眼――他似乎带走了那一整天的阳光，却留下了莫名的期待，这种期待让我心慌。

阿修罗和我两个，作为主神梵天的使者，被谴往人间――梵天预言，这个神、人、魔共存的平衡局面即将被打破，人类要面临一场生死存亡的灾难！

我们两个在梵天神殿中，惊奇地发现了主神身边各自的塑像。我开心地抱着自己的像转圈，不住问阿修“像不像我”。他只是微微动一下颈项，嘴角轻轻牵动一下算作是微笑――这已经很难得了。记忆中的阿修除了战斗时的咆哮、受伤时的皱眉，这可算做唯一的“另类”表情了。

帮人们无数次驱逐了魔族怪物之后，我们两个已经不折不扣成为众人传诵的英雄。故事发生的那天，结束了一天巡逻的我，终于忍不住悄悄改装来到主神湿婆的神殿。踏过斑驳石阶，轻靴脚步一声声在空寂神殿中回响，石砌兽柱似乎龇着牙齿在吓我――别这样吗，我只是急切想搜寻到有关天的一切，哪怕只是他的名字也好……在湿婆供奉神将雕像边，我惊喜地发现了雕像自身。

没有了光晕的笼罩，没有了主神的威慑，现在的他也是个再普通不过的“人”。然而，我的心为什么依然跳得那么厉害？我还是不敢正视他的眼睛，我好怕被他看到我内心深处！他轻轻向我走过来，唤着我“罗刹”，微笑着拉起我的手。

许多天来所有的期待，就在此刻变成现实。无措地抬起头，正迎着他的眼睛，终于我安宁下来――这是怎样的一双眼睛啊！几乎望不见底的深邃透明，包容了无穷的睿智，但纯真的笑意却流露出无限的温柔、无边的谦逊。再也逃避不得，一瞬间，我整颗心已经沉醉了。

我的神那，这股叫人遗失自己、叫人心生恐惧，却又深深沉迷、不愿自拔的力量，也是你创造的吗？何时起我彻底忘记了自己？！何时起我把自己的整个未来交到了天的手里？！

我喜欢，把头轻轻枕到天的肩头，微笑着欣赏神殿周围的草草木木菩提树，顺便把我们自己也融成风景的一部分；我喜欢，在晨光中羞涩地被天揽进怀抱，让他把唇印上我的唇，亲密无间地感受彼此的心跳彼此的气息；我更喜欢，自如地旋转腰身，给天跳起本族的舞蹈……

是的，我在用心，做天眼里心中最美的女孩。

偶尔也会发现天望着我的眼神中，那丝难掩的哀伤。这个眼神，跟他每天花好长时间打量神殿中那根雕满密咒的石柱时的眼神，好象……

难道说成长就一定要以受伤为代价？真是这样的话，我多想拒绝长大！

内心的成长也许像血液循环，时刻流淌却又默默无闻，尽管你知道它确确实实一直在发生。只有每当受伤时，血液才会从伤口奔流而出，自己也才会发现内心凄然成长的痕迹。

这天，天的脸色出奇的惨白，眼神也呆滞通红。我纳罕地坐在他身侧，要把手里刚刚采来的山茶花往他怀里塞。天突然猛一挥手将花束打落在地上，嘴角狞笑着站起身，一步一步离开。

我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我的心好乱。我不知道他离开我要去哪里。

乖乖地坐在冰冷的神殿石阶上等。太阳落下去，月亮升起来，天没有回来。月亮飘到天边，淡了，太阳升起来，天还是没有回来。

我的心一分一分冷了下去。似乎什么都没想，也似乎什么都没感觉到。

恍惚中看见一只手托着几片花瓣，然后猛地攥紧！我一惊抬头，是阿修，他不知何时起就在陪我一起等。

是呵！这么些日子以来，我忘掉了责任，生疏了战技，甚至完全忽略了静静陪我的阿修。我都在做什么！

阿修走到我身前，将我的两把幻化之刃递进我手里，依然没说什么。轻轻捏住冰凉的剑柄，我的头脑一下子清醒了许多，胸中热血澎湃――还有那么多的事情在等我去做！

重又开始巡逻的间隙，我也曾悄悄潜进湿婆神殿搜寻，却再也没发现天回来过的迹象；只看到，天每天凝望的那根石柱上，繁芜的密咒已经都透着一种邪恶的血红色……

再次见到魂牵梦萦的天的身影，居然是在人魔大战的战场上，而他更居然出现在魔族的阵营！

最近不知为何，多年来一直涣散乌合的魔族怪兽，哪天起突然变得组织鲜明、纪律井然；屡次的交战，防卫军伤亡都要比以往任何一次更加严重！正当我们怀疑魔族中也许出现了统一的领袖时，一封措辞强硬的的挑战书送进了防卫军指挥帐里。没有理由不迎战的我们，集结起几乎所有的精英战士，将队伍推进到魔域入口。

阿修冷峻地双手抱胸笔直站在队伍最前列。灰蒙蒙的天空已经开始落雪，雪片飘舞着飞向阿修。落在他头上的，就与他银白的头发融在一起，再也分辨不出。队伍中戈矛林立，骠悍的战士们一定神一般崇拜着阵前这个白发飘拂、身经百战、冲突沙场如入无人之境的英雄。只要有阿修在，战士们就不会气馁！

一个人走上战场侧边的山崖，心跳着俯视这快即将遍洒鲜血的山谷。我的任务不是指挥，而是暗杀。

裸露的肌肤被刺骨的寒风吹割，这能让我更加清醒――沉重的防具是累赘，只会影响到我的行动。没有一刻比现在更加激动，也没有一刻比现在更加镇定。结束绑腿扎好头发活动关节，我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和该做什么，我果然是为战斗而生。

魔域之门“轰隆隆”沉闷地打开，抢先飞出来一大串空中霸主――飞翼恶魔，它们闹哄哄扑动着蝙蝠一般的大翅膀，张着大口龇着锋锐的牙齿“吱吱哇哇”吵个不住。堕落的武士率领堕落的罪人提斧持棒耀武扬威走在前列；其后是一大片白毛茸茸、背上扣着挺大“行军锅”，龟仙人一般的异变地穴矮人巫师。狮身恶魔们眨巴着脑门正中巨大的独眼，一扑一蹿，潮水般涌了出来……

魔兽们前所未见的集中，前所未见的威胁！人群稍稍躁动起来。阿修下颌稍稍抬起一点，望了一下来者，伫立的身形未见有丝毫动摇。队伍很快就镇定下来。我欣慰地笑了――我跟大家一样的信任阿修！

魔族沉闷的嘶吼响震山谷，战士握紧了手中的兵刃，一支支羽箭也早已搭上了弓弦。阵形相对，所有人与魔都在等待魔族领袖的现身，等待在敌人面前证明自己！

一个妖异的身影出现了在魔域大门，周身散发着森森邪恶的幽蓝光芒。那，居然是天！

世界冷得像冰，冷得像天的邪笑……不，一定是我看错了，怎么会是天！

战斗，何时已经开始了？阿修高声号令，根根箭支迫不及待洒向冲过来的魔族，一时间怪叫连连，尸横遍野。魔族嗅到血腥气，愈发狂躁！

我呆立在原地，望着对面那个熟悉而又陌生的身影。他摊开双臂，赤裸的上身顿时浮现可怖的一层邪恶密咒；一股莹蓝的光向他周围扩散，魔兽们的冲杀便更加凶蛮，呼号更暴怒！

难道说，是那该死的密咒？！

飞向天的箭支，撞在密咒无形的气盾上，纷纷无力地坠落。这个邪邪笑着的天，不是我苦苦等待的那个！

阿修迎风挥剑，战士们怒吼着开始冲锋。呵出的气息凝成水雾，铠甲猎猎，将雪花纷纷抖落。

不能再等了。一左一右抽出幻化之刃，默念着闪影术的咒语，迎着风冲下山崖，冲向战场中央。

辗转腾挪，轻松自如地疾奔，穿过纷乱的战场。在我出色的速度与敏捷面前，再凶狠再刁钻的攻击全都缓慢而无效。

一个战士狠狠挥剑斩下一颗堕落罪人的头颅。一个战士被飞翼恶魔死死咬住咽喉，倒在地上惨叫着挣扎。一个战士纵身骑到个异变狮身恶魔的背上，揪着它鬃毛将匕首一刀扎进它的独眼中；剧痛的狮魔狂吼着盲目四下纵跃，勇猛的战士引逗它返身冲回魔方阵地，无数小魔被践踏得肠穿肚破。

终于赶到了合适距离，我停下步子施展了隐身术；身后追逐的大群魔族顿时失去了目标，呆在原处傻傻地徘徊。这真的是很有趣的景象，但现在的我可没心情回头观赏。“天”似乎丝毫没发觉我的到来；好，就让我用手中的剑来唤回你吧！

悄悄绕到“天”的身后不远处，正当我准备发动攻击时，“天”猛地回转身来，挥手击出一道冰刃！“天”的魔法，好狠，好准！即使我尽全力躲闪，右臂还是被扫中，半边身子登时被冻僵，隐身术也一下子被破掉；不远处一个堕落的武士发现了我，抡起斧头凶悍地砍过来。

一手撑着伤臂，一边竭力躲闪着斧头的攻击；而“天”再度挥手，一团炽焰法球便滚滚袭来，我嗅到了死亡的气息……

心中轻轻叹息，索性放松了全身闭起双眼。这么好个花花世界，举杯把盏、歌舞升平，朝露细雨、燕语莺声，还有孩子那无邪的笑容，转眼间，就都要与我永别了……可我，真正做过些什么？

我并没感觉到火燎的剧痛，却听到一声堕落武士的怪叫，还有很近的一声闷哼。我一睁眼，就看见银白色头发跟一个宽阔的背影稳稳地挡在我身前！

沿着阿修耳际，我望见了“天”惊愕的眼神――机会，就是现在！

崩紧全身的神经，一个“俯冲”自阿修的臂膀下钻过，瞬间闯进“天”的怀里。我抬起左手剑，稳稳地把它刺进“天”和我自己的心里。这是我一生当中刺得最小心的一剑，我生怕天受到更多哪怕一丝的痛苦。“哇”的一声闷哼，一口鲜血热热地淋到我颈后；两人身体都是一软，天倒在我膝盖上。

呆呆地抱着天的头，我看见他全身的邪恶密咒正如潮水般消退。天的眼神又变回无限温柔，心疼地望着我，淡淡地笑：“……罗刹……是你……那就好……”天大口地咳出更多的鲜血，终于眼望苍天呼出了胸中最后一口气。轻轻用手指阖上天的眼睑，他已经不再痛苦了。

还有阿修，阿修呢？密咒的力量是那么强大，阿修的能量互盾在“天”的魔法下如蛋壳般脆弱――阿修在感到痛苦前，就已经去了！

魔族们失去了领袖，转眼间又变成了乌合之众，在战士们精妙的配合下再也不堪一击，正一个接一个倒下。

低头怔怔望着怀里这张紧抿嘴唇依然冷漠的脸，我的心像被风筝线狠狠地撕扯，一下接一下，没完没了。

阿修，千钧一发之际冲过来护住我的你，凭的一定是男子汉的自觉吧？要是给你足够的时间考虑，你又怎忍心抛下我孤零零一个人看着你走……

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两个人，现在都倒下，停止了呼吸。什么战斗，什么荣耀，再也与我无关――骨子里的我，原来始终是这么的不长进。

灰蒙蒙的天空突然破开两个口子，两柱神光照下来，笼住天与阿修的身体。战场瞬间宁静了，人们垂下手里的武器呆望，魔族畏惧地小步退缩。天与阿修在所有人魔注视下缓缓地飞升，天地间奏响了梵音。

我盘膝而坐双手拈花，心无杂念行神礼――天和阿修将重归神位；调和之神毗湿奴的守护神将乾达婆，会治愈他们的创伤。一切的宠辱罪恶，都会被调和之神宽恕。而我，马上也要抛弃尘世间一切俗念，返回神界去。

赤足登临高处，捧起调和之神送我的埙吹响一曲《慰灵》。将魔族驱赶回魔域的精英战士们，肃立着听完我的吹奏，举起兵器向我致意；他们很快就得放下兵器拿起工具，重建家园了。

我眼中这个，众神支配下如玩物一般的世界！

每个人内心深处，都曾暗以为自己就是世界的中心与主宰；在众神眼中，在别人眼中，还不都一样是世界的配角。

身为主神身边默默无闻的守护神将，我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都受到神意志的约束。穿过香巴拉之门前的一刻，我放纵了自己仅有的一丝自由――面对这个芸芸的世界，我流泪了……

（注：本文人物均沿用网络游戏《密传》中角色名称，情节纯属虚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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