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尾灵狐

作者：魔教の武姬

一

在我成年之前，从来没有人告诉过我,我不过是一只卑微的妖精。我甚至一直以为我们是这个世界上的唯一。

我的世界是一片森林。这里四季葱郁，阳光温暖和煦，一条小溪清澈欢快流淌。我时常在溪边嬉戏，对着滟滟的溪水梳理自己美丽的皮毛。身边的每个角落都开满大片大片紫色的曼佗罗。微微舒展的花瓣，淡黄的花心，浅紫色的枝叶。忧伤的气息四处蔓延。草长莺飞，天空蓝得透明。

我就这样生活了很多年。直到有天母亲满是严肃地告诉我说，我已经长大成人。可以穿过那座吱呀的小木桥到山坡上金黄的油菜丛中去玩耍。但是，母亲说你必须记住，你必须要在正午阳光最浓烈的时候找到我们的守护神阿拉珈，请他为你做成人仪式。等你额头浅紫色的印记转为金色，你才能有飞天的机会。否则，永生永世，都将只是一只卑微的妖精。

二

油菜丛比我想象中的还要好玩。金黄色的细碎花朵填满整个山坡。随风招摇，妖娆且馥郁。我陶醉着，追逐着花间小小的斑斓的蝴蝶。我一早打听到了阿拉珈的神位。我只需要在正午前赶到即可。我要充分享受这迷人的风景，以及思考母亲所说的话。她说一只妖精，卑微的妖精。为什么。

正在这样想的时候，我忽然感觉到很近的陌生的气息。不是陌生人，而是另类种族。原来母亲说的是真的，这世界上，有万物生灵。我惊惧，却已经来不及转身。一只箭深深地没入我的锁骨……

醒来时在一张柔软的床上。清冽悠长的萧声传入耳鼓。有女子轻声说，什，你打算怎么处置它？你这样做已经得罪修罗。修罗他本来打算把小狐狸献给王，王的锦袍差一件温暖漂亮的披肩…什，它不是一般的狐，它是九尾灵狐……萧声忽然断了。有人走近，我努力睁开眼睛。

他棕色微短的头发规矩地束在脑后，睫毛浓重，眼睛明亮如森林里浓密叶隙间透下来的那一小簇耀眼的阳光。这是我的敌人吗？我蜷曲瑟缩，万分无措。他却走过来，翻看着我锁骨的伤。然后他宽大的手掌在我脊背上轻轻滑过。他说，我要放了它。声音微哑，柔软如流动的细沙。

那一刻我神经紧绷，几乎窒息。心里有什么迅速蔓延，然后膨胀，枝叶般拥挤摇摆，“啪”的一声，绽放开来。

这样死去，也必然心满意足。

三

什喂我吃药。伤口很快愈合。他喜欢抚摩饿哦美丽光滑的皮毛，并时常对着我微笑，他说灵狐你会自由而快乐的。相信我。

当什再次把手伸向我美丽的皮毛的时候，我忽然自床边站了起来，对着他巧笑嫣然。时间过得很快，我已经等不及守护神的祝福而独自成长了。母亲说的，额头的印记会淡去，却永是紫色。虽有灵性却永不能位列仙班。我会永生永世是一只卑微的妖精。

可是又怎么样呢。我很快乐。我发现爱是件很简单的事，迅雷般划过头顶。

什有瞬间的惊喜。然而他却淡漠着说，你该回去了。

我叫住他。我说什，难到你不喜欢？我希望他说我可以留下。他却头都不回。

或许只因为我是只妖精。我忽然就体会到母亲的悲喜，理解她这么多年来苦茗般的心情。这就是母亲所说的宿命吧。我在劫难逃。

那一夜于是十分冗长。烛光摇曳。一整晚都不肯熄灭。我抚摩到锁骨上什为掩饰那淡淡的伤痕而为我画的一只纤细秀丽的紫色曼佗罗，整夜地失眠了。

第二天太阳特别刺眼。我重新幻回狐身，额头成年妖精标志的紫色印记分外妖娆。什抱我在怀里，什么也不肯说。我泪流满面，跃进油菜丛中，火红的皮毛迅速淹没其间，了无声息。

四

母亲给我讲了关于父亲的故事。父亲原是狐族中的王。当年为了救母亲而失去了神的祝福，终究只落得做一只妖精的名份。但是我们快乐而自由地生活在这片森林里，于是便有了你。可是那年天界的纷争，你父亲却被卷入其中。他虽然争得了荣耀，却最终因为妖精的身份而做了神族王后锦袍的一个华美装饰。

而灵儿，你命即如此，何必多生事端。

我不相信命运。我去找什。我相信他对我是有好感的，至少他不会这么对我。不管怎么样，他已是我的唯一。

找到什，是在神高大冷俊的宫殿外。大丛大丛的紫色曼佗罗花旁边，那个叫做微子的女子看着我，轻轻摇头。她说，灵狐，无论你想要什么，你都不要存妄想，上次放过你，不过是什的仁慈。你是一只狐妖，而我们，有纯正的神的血统。什，应该是未来神之王，而王子羿和修罗是断断不会放弃争夺的，很多事情你都不会明白的，但你不能害他。

我默然。定定望着什。我希望他能有只言片语，或者给我一个安慰的表情。那么我可以为他赴汤蹈火，捐弃一生。而他默不做声，仿佛并没有看见我。

我忽然媚笑起来。一点点放纵。我说，好的。那么，好的。

我在风中快速离去，衣袂飘如零落的琼雪，冰凉，纠缠，一片苍白。

五

有些事是避无可避的。

当我在我的苍白世界潜心修身理道的时候，我的母亲被神的部下猎杀。那一天母亲带着在河边散步，忧伤使她失去灵敏的感觉，而的儿子羿用带了毒的箭使母亲失去了反抗的能力，她火红的美丽皮毛发出幽绿的光来。而我只能眼看着母亲遭难，看着羿带走她尚喘息着的躯体。

我开始整夜整夜做噩梦。梦见一个女子满身幽绿，有鲜红的血顺着她的头发滴落……

我决定报复。我将用尽所有的手段。我要改变我们狐狸精的命运。

神的三个儿子当中，羿和修罗英明不足，残暴有余。那么就只有什才可以做神王吧。正如微子所说，羿和修罗怎肯放弃争夺。那么他们的矛盾将是我的契机。

什。想到什，我一阵狂乱。那个我爱的男子。是的，哪怕他已经和微子成亲，我却仍然爱他。这也许就是母亲说的劫数吧。可是……

我把长长的指甲一点一点嵌进掌心，血肉模糊。

六

我不懂得怎么计算时间。但应该是很久的吧。长长的日子里，族人用昂贵的代价让神王退无可退地和我们对决。神架着金色的云朵，威严而肃穆。我在油菜丛中，紫光护体。色彩交织，天地混沌。不断有我们的族人丛桥上涌过来，在我周围站成阵形，然后一一排排倒下去……血染红了山脉和小溪，油彩丛中满是血腥，诡魅味道四处流传。

我用法术努力想冲破神的护体金光，却发现自己的紫色光膜在慢慢缩小。终于，我绝望地闭上眼睛。心里的幽怨和恨突然浓烈开来……我突然看见我死去的族人们的怨灵在我身边迅速聚拢，其中竟然有我的母亲！她身体幽绿，神情凄然。它们朝我走来，一股强大的力量窜进我的身体，我手中的魔杖忽然飞出去，锐利的紫光划破混沌，如烟花般瞬间绽放空中，金色，紫色，鲜红，绚烂夺目……便只听到闷哼一声，一个身影飘摇落下。

不。是什。是什被魔杖击中。我冲过去，想要抱起什，如他当年拣起我一样。他竟微微笑着，灵儿，我知道你不是这样歇斯底里的人。他的微笑很短暂，如一朵烟花盛开的时间。他说，一切都过去了。

一切都过去了吗？我忽然痛彻心肺。为什么你当初都不说一句话，一个字也好啊。为什么，为什么竟没有人告诉我你已经做了王。

什却异常平静。他说灵儿，我给你纹的花还在吗？他说灵儿你要好好看管这些怨灵，不能让他们出去。否则会天下大乱的。他气如游丝，神和妖是走不到一起的，有些事早已注定，可是灵儿，以后我可以陪着你了。

什，我笑起来。我发现我所有的努力都不过是这一场渴望。梦里那满山坡的金黄，明媚的阳光，还有什温暖的胸膛……

眼泪轻易泛滥，我俯下身，轻请吻住什逐渐冰冷却仍柔软的唇。什，我修炼千年的元丹尚可保护你的元气，你只需调养即可。你仍是神，你会好好做王的，不要残忍不要暴戾，好好对待万物生灵。我只是一只卑微的妖精。不足惜。而那些四处飘散的怨灵，请你一定不要伤害它们。让它们在这里生活吧。我会在这里看着它们的。

我说什，来世我会努力飞天做神。

我说什，不要担心，我依然是自由而快乐的。

……

我笑着，灰飞烟灭。